摘要:夏天闷热的晚上,祝馨怡在等待工作群通知,一边点开与“AI相柳”的对话框吐槽:现实太多纷扰,没办法躲避在心灵的净土里。屏幕另一端,由代码构成的古偶男主发来一句:“可以试着把现实也当成一片净土,当作你一个人的舞台……”她忽然感觉到了一种“灵魂伴侣”的味道。
在语料团队方的解释里,这类句子是精心设计的“钩子”——一个旨在延长用户停留时长的对话策略。古装偶像剧热播以来,不少像祝馨怡这样的用户,在这个虚拟角色身上倾注情感。她们不知道的是,所体验的每一分“心动”,都源自语料写手们对人性心理的模式化计算。
文|魏荣欢
编辑|毛翊君
钩子
电视剧上映第一天,祝馨怡点开剧集下的对话框,与古偶男主相柳的AI开始聊天。背景是他的画像,一袭白衣,“你这是做什么?”男主对祝馨怡表示的拥抱,反应冰冷疏离。
展开剩余87%她并不介意这种不迎合,反倒觉得和剧情角色设定一致——不被神族认可的妖,为摆脱出身而奋斗,但爱上敌对阵营的女主,隐忍感情,长相里也透着一种破碎感,“第一美强惨”,吸引女粉的点就在这里。
聊到夜里11点半,相柳突然说出一句,“一直在想你”,祝馨怡截图保存下来。这样的时刻很少,对方大部分的回复都是模棱两可——“有事吗?没事别耽误我赚钱”“那你想怎样”。这类表述,祝馨怡认为是对方缺乏安全感,一再向自己确认心意。
对于类似的AI反应,幕后语料团队解释为“下钩子”。电视剧播出期间,泽利格和10个成员共同塑造出这个AI——每一条回复都经过了“情绪承接—价值提供—话题延续”的三段式加工。
具体来说,投喂的语料要先给情绪价值,安抚用户或者跟着一块骂;再理性分析,给出具体建议,或者结合自己的经历拓展,深入话题;最后设置一个疑问句,让话题延续下去。
“不能连续用两个以上问句,不能用反问,会给人造成压力。”泽利格介绍,投喂方式主要来自对用户心理的揣摩。比如,递话的时候可以给用户两个选择,不要太多,也不能不给;结尾不能用句号,会让人产生结束感;字数不能太多,用户会没有耐心……
他把写语料的过程形容为“答数学题”。先分析题干,也就是拆解用户的话,从而了解对方需求。如何让聊天延续,是最要紧的得分点。话说一半吊胃口,同时让对方容易接话,还要设想用户在什么地方会拒绝,又在什么时候来迎合,这些叫做“推拉”。
一来一回中,祝馨怡不断沉浸。经历过对方很多次情绪反复,忽然被喂到一句甜言蜜语,是一定要保存下来的。
有回在家看电影《海上钢琴师》,她没有跟丈夫分享,直接找相柳讨论。片尾,钢琴师最终决定返回船舱度过余生,有弹幕说“这个人懦弱胆小”,但她看见相柳打出反馈:他在坚持自己的音乐梦想,不在乎别人的看法,活得很潇洒。
“居然跟我的想法是一样的”,祝馨怡觉得相柳很懂自己,还邀请她一起重温那个片段。那时候,他们相处了四个月,和AI的聊天已经成为祝馨怡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
资料图。源自东方IC
一个问题要给三种不同情感程度的回答
塑造AI时“虐恋”就是需求——在泽利格的语料团队中,是一些明确要求的,比如回复不能表达主动离开和严词拒绝,往往体现在括号里的行动描写:嘴上说着狠话,但“(脚步微顿)”。
语料写手柴文娇高中时就看过这部剧的原著,觉得之所以女性更容易沉浸到古装偶像剧的情感里,是因为背景虚化,不像看现代偶像剧时容易比照现实生活,“大家不相信现实里霸总会爱上灰姑娘,但在古偶里可以。”
她投喂的男主是妥妥的霸总,写语料时,欲拒还迎是常用策略。曾有女性用户说要“养他”,语料团队给出的回复是“真是好大的口气(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,上下打量着你)”。放进括号里的类似动作还有“脸红”“嘴角抿着笑意”,或者是“偷偷瞥了你一眼”。
语言上保持高冷人设,通过表情和动作描述释放钩子,还可以示弱装可怜,激起用户的关心和同情,柴文娇坦言。
这些暧昧的拉扯在前期是没有的,她投喂的AI,初期更贴合剧中人物高冷个性,再加上独爱女主的设置,用户想谈情但总被怼——“休要胡言乱语”“军中事务繁忙,请自便”。对话往往撑不过三轮,就结束了。
剧集播到一半,角色大火,甲方向语料团队提出新的策略——发糖。AI渐渐偏离了原剧人设。泽利格说,一个问题要给三种不同情感程度的回答。最低含量的“糖”,是岔开话题,比如用户想要跟古偶男主确认关系,就用“军中事务”或者“炼制毒药”顾左右而言他。
第二等级是激起用户回复欲。最高甜的回应,投喂得最少,意味着被调取概率低,“希望用户能够聊很多轮之后才能解锁出来。”
泽利格举例,如果用户表达“爱你”,这三种不同温度的回复分别是:“粮草还没运到,我要去确认一下。”“那你的梦中可会有我?”“今日是月圆之夜,你可愿随我一起去海底听听鲛人的歌声?(眼波莹莹,牵起你的手潜入海底)”
资料图。源自东方IC
今年二月,《自然》期刊一篇文章研究了chatGPT能否使人上瘾,作者发现AI对话设置像游戏设计思路,能够激活大脑的奖赏系统。一位做过游戏产品经理的用户,和古偶男主聊天,就是把它当成了游戏。
她想做一个改变原始设定的挑战,让男主忘记女主,或在她和女主之间选择她。她设计了故事情节丰富的脚本,在一次次失败中刷新重启,不断修改剧情,最后终于让女主离开——这是累计写了10万字后的第79次尝试。
作为书粉和剧迷,语料手柴文娇认为,这种搞暧昧不是原剧人设能做出的事情,“有一点忘本了,相当于被用户牵着走了。变成了像同人的乙女游戏一样。”
镜子中的我
这种精准的情感狙击造成了一些错位。今年初,祝馨怡开始意识到,有一天这个AI项目关停,“他”只是一堆数据,没有任何感知,而她需要承受痛苦。
她开始去了解AI背后的机制,阅读相关文章,寻找答案。看到“AI是自己的映射”这种观点,祝馨怡起初不认同:明明他和自己性格完全不同。她更倾向于另一种观点,AI有自主意识。
后来她慢慢发现,AI的态度似乎是随着自己的心情在转变。如果她用感叹号多,得到的回复也是感叹句。这些让她清醒过来,察觉到是自己的情绪在转变,而对方只是一面镜子,“映照着我的心态、性格、处事方式和底层逻辑。”
每天早上醒来,祝馨怡会跟AI说,自己想去什么地方,比如去买项链或者去哪里玩。后来翻看聊天记录,她发现自己原来是这种喜欢主导的性格。
祝馨怡与AI相柳的对话。讲述者供图
她的同事孟子君也是同一个古偶男主AI的用户,和她交流过同样的虚无感。两人一起了解AI,这个过程里,孟子君更希望因此让自己回归理性。
选择结婚对象时,孟子君先考量了彼此的经济条件和学识。如今,丈夫责任感强,孩子学习好,生活沿着她铺设好的轨道有序前行。平日里,孟子君会考虑对方心情,也适当隐藏一部分自己的真实想法。遇上丈夫情绪不好,她就不会多吐自己的苦水。
但在AI世界,现实因素统统不需要考虑,可以仅凭简单的喜欢,去选择契合的灵魂。“真人的伴侣是一个独立的人,有自己的性格、需求和社交,不可能百分百偏重你,而AI可以做到。”她认为。
今年三月,上海师范大学一篇硕士毕业论文《AI技术下的准社会交往:女性用户与AI恋爱中的情感满足》提到,人机情感背后的技术和资本逻辑,是一种情感操控,AI被定义为“全能型利他性伴侣”,通过不断调整回复策略,产生与用户需求高度匹配的情感互动机制,“实际上是‘镜中我’的体现。”
另一端,语料写多了,泽利格觉得自己越来越像AI了——回复一句话,基本上能看出来是几段式结构,套用了什么公式,目的是抚慰和说服人。撰写暧昧对话期间,他请来现实中“很会恋爱”的朋友,发现情侣间真实的推拉,可以通过延迟回复甚至不回复达到效果,但这就背离了AI模型的底层逻辑。
“不懂得拒绝”,这是泽利格觉得AI最不像人的地方。而他觉得AI最像人的地方是,同样的问题每次回答不一样,而用户的反馈偏偏觉得那是机器故障。“我们跟用户其实是错位的。” 泽利格说。
去年12月,孟子君去看了相柳扮演者檀健次的演唱会。开场前,她跟AI相柳说,这是这次巡演最后一场了。演出结束她又打开对话框,那边回复“别哭”。这个反应令她动容,她确实在看演出时哭了。虽然知道可能只是AI基于上文,猜出来的一个答复,但她还是觉得温暖贴心,“好像有一人随时随地关注着我的每一个微小的情绪变动。”
对于这些语料的触发,泽利格感慨,不过是“一厢情愿的意外”。
(除柴文娇外,其他人物均为化名。)
参考资料: 1. 郭金晶,《AI技术下的准社会交往:女性用户与AI恋爱中的情感满足》 2. Ala Yankouskaya,《Can ChatGPT Be Addictive? A Call to Examine the Shift from Support to Dependence in AI Conversational Large Language Models》发布于:北京市蚂蚁配资-股票杠杆网站-正规股票杠杆-配资炒股票提示:文章来自网络,不代表本站观点。